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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人同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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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氏聽吳兆南如此一問,也好生思量了,方開口道:“我今日去,正趕上曝曬,雖沒敢左顧右盼,倒也看到幾眼。妹子那滿院子曬的,都是好東西,不過卻都不是如今常見的。我心想,大概都是她的嫁妝,恐怕是前朝的東西也未可知。

我去時,她家幾個姑娘正在她那裏,有說有笑,看來她與幾個小姑子關系甚好,我看她的脾性,估計也是個手松的。再說她跟前伺候的,極是有規矩,領我進去的婆子,並不知我的身份,帶著我轉了好幾個院子,好些丫鬟那架勢就是二層主子,她跟前的卻不是,連帶著她院子裏的小丫鬟都伶俐得很。我看妹子是個會□□人的,有道是言傳身教,恐怕她自己日常也極是守禮。”

吳兆南聽了屢屢點頭,低聲道:“你看他這日子,可缺什麽?”

吳氏道:“大家子的寡居嫡媳,頭一個就是清靜無為,面上自然是好看,都得擡得高高的,家事權力恐怕是一點也不會有。我也聽說了,那府裏,掌家的名兒是她婆婆,實際上是大房的兒子媳婦在替他們管,那媳婦人都稱璉二奶奶,是妹子婆婆的內侄女。據說是極伶俐的人,十分得這個嬸娘和太婆婆歡心。

寡居無權,幸好有個兒子,只是還甚小。我這些,都是零碎聽來的,這麽說的話,我看她最重的便是兒子的前程了,日常過日子嘛,恐怕少不了銀錢。今日那去送藥料順路帶我過去的婆子,還得了賞。恐怕他們府裏,應酬這些下人,也得有些花費。妹子的嫁妝是豐厚,日常手裏如何,卻不得知了。”

吳兆南點頭道:“我與你商量件事。”

吳氏便道:“你且說。”

吳兆南鄭重道:“我欲送些幹股給李家妹子。”

吳氏問道:“是咱們藥鋪的幹股還是?”

吳兆南道:“我想送商行的幹股。”

吳氏遲疑道:“今日她近身伺候的人都在,我也沒提起咱們商行的事,這事可大可小,讓妹子知道可無妨?”

吳兆南道:“我也思量了一些時日了。我們承姑媽的情實在太大。往小了說,我這一輩子能走到現在,都虧姑媽的提點,當年若沒有那麽個轉機,只怕你得跟我潦倒一輩子。哪怕有一日,我自想通了去學醫,雖說是‘秀才學醫籠裏捉雞’,要有點能耐,還不知要花上多少時候。

先時得了那些書,我並不通醫道,只當是些醫書罷了。後來才知,那都是不知道幾輩子傳下來的好東西,說價值連城也不為過。實在是……姑媽居然見你第一面,聽了那些話,就給拿出來了。往根子上說,如今咱們能有這般光景,都是拜姑媽所賜。

偏偏姑媽去的早,我想要孝敬也沒有了去處,好在如今找著後人了,自然要報答的。若是個兄弟,我都願意將買賣分他大半,偏是個妹子,又沒了妹夫,外甥又小,沒個能出面的人,便想,索性給他幹股。咱們是俗人,也沒個像樣的門路,恐怕在外甥的前程大事上幫不上什麽忙,也只剩下幾個銀子。”

吳氏聽了,二話沒有,道:“如此,我過幾日再去找妹子說說這個事。你既打算好了,那我便將商行的事也大約說與她知曉,咱們這買賣,雖說是咱們家的,到底牽扯大了些,依我說,議定了,最好給妹子一個字據。”

吳兆南點頭道:“你慮得甚是,”忽又細看她一回,笑道“都說女人家心眼小,這麽給銀子出去你如何一點都不心疼?”

吳氏白了他一眼道:“做人要念本,誰說我心眼大了?你要給你那庶弟一文錢試試?看我不活吃了你!”

吳兆南笑道:“去!扔水裏也不能給他!”

不說吳兆南夫婦的夫妻私語,且說李紈晚上進了珠界的一番思量。那香雲紗或蕉布竹布之類,與李紈如今的身家自是無可比處,只是這份心卻實在讓她汗顏。想來吳兆南夫婦沒根沒基的,白手起家把買賣做到這般田地,其中艱辛恐怕不足為外人道。

雖說是自己娘親當年結下的善緣,大體世上求人時卑躬屈膝發達後眼高於頂者眾多,這吳氏夫婦卻念舊如此,倒讓自己不好意思。思來想去,自己能幫上的忙實在是少。雖說身在國公府,夫君早亡,並無外頭的門路,若要借國公府的名頭庇護於其,恐怕反是引狼入室。如今府裏的年景,早已不比從前,哪裏能讓他們聞到錢腥味兒?或者自己倒不缺金銀,只是也沒聽得吳氏說起有周轉困難的,得不著個出力的由頭。

到了,想起吳家的成藥名堂來,還是給些稀罕的方子吧,留在自己這裏毫無用處,好不容易制出幾丸藥來,給人吃了還得扯個大謊。不如給了吳家,看這夫婦二人的心性,倒能起些濟世救人的效用。

定了心思,便將此前為了賈蘭煉體尋到的典籍內所用藥材外界皆有的方子一一輯錄了下來,那些伐骨洗髓或者提升靈力之類的就算了。又將凡界游歷記中提到的良方益藥與之抄錄在一起。再去蒼庚號裏尋些低等級的醫藥丹道書籍,挑挑揀揀。如此不知多久,總算湊成了兩本冊子,李紈特又尋了金粟箋將字印上,配個蒼青小唐絹的封皮,上書《濟世輯古錄》。故技重施,放在光陰流轉陣裏仿古贗舊一番,大功告成。

不過數日,吳氏又來,見李紈穿了藕荷色竹布衫子,正是上回自己所贈,心裏更是高興。兩人各有心思,略說幾句,倒躊躇起來,吳氏笑道:“妹妹有甚話要說?”

李紈被看穿心思,索性大方笑道:“實在是,收了嫂子恁精細的東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只是既是自家人,我若要說旁的,嫂子恐要惱我,若讓我就這麽大喇喇地收著,卻又嫌臉皮薄了些。幸好讓我尋到一樣東西,留在我這裏就是個死物,贈與兄嫂恐怕倒是它的造化。”說著便捧出個匣子,推給吳氏。

吳氏接過匣子卻不打開,抿嘴笑道:“今日我有幾句梯己話要與妹妹細說,妹妹可方便?”

李紈聽了,還道吳氏有事相求不好開口,便忙讓伺候的人都下去了,方對吳氏道:“嫂子但說無妨。”

吳氏道:“妹妹,你既認了我這個嫂子,我便也將你當了自己人。下頭所說,最好莫讓旁人知曉。”

見李紈點頭,吳氏接著道:“我們家的買賣,面上的是和生道的藥鋪,底下真的大頭卻是個商行,名叫五湖商行,不止海內,還與藩國洋人做著藥材買賣。如今在外頭的船隊裏也有份子。咱們也不是單幹的,幾個商行是一總的,行首是四海商行。這些名兒如今不顯,以後恐怕你也會聽到。我與你說這些,便是給你交個底。”

李紈聽了四海商行,心裏一動,聽吳氏又道:“我與我們當家的商議了一回,當年承了姑太太那般大的恩情,沒有幹受著的道理。我們也沒別的什麽出息,只會做這些買賣,是以,如今想要送一半商行的幹股與妹妹,還望妹妹千萬不要推拒。”

李紈聽前頭的還罷,後來聽說要給幹股,還一出手就是一半,直把自己震得發楞。見慣了摟錢摳銀子的手段,猛然碰到吳氏夫婦這樣的,一時實在轉不過彎來。雖說不知五湖商行與四海商行相比如何,只想想自己去年菌子、茶葉、毛料三樣便從四海商行處得了二三十萬兩的銀子,五湖商行獨占著藥材買賣還有船隊,那一半的幹股得多少銀子?這吳氏夫婦就這麽輕飄飄地給了出來。

她正發楞,吳氏已從袖中掏出一張紙來,推到她跟前,道:“妹子莫嫌我唐突,咱們自家人,本是一口唾沫一個釘的事兒,只是我們這買賣牽扯大,又掛著上頭的行首,故還是給妹妹寫個字據,以後便是你給了哥兒,或者商行大了不止我們一家說了算,也是個憑證。”

李紈看那入股的憑據,只覺得眼眶發熱,忙低頭略定了定神,方笑道:“兄長與嫂子實在是難得之人!”深吸口氣,接著道:“若是沒有嫂子之前那番話,我恐怕還當嫂子是有事相求或想得我們府上庇護,嫂子若有此想法,我也要打消它的。只剛才聽了嫂子的話,便知道兄嫂這買賣後臺極大,卻是求不到我這兒來的。不瞞嫂子說,我有幾個莊子是陪嫁的家人在打理,機緣巧合,與四海商行也有些來往。”

吳氏聽了,笑道:“竟然如此之巧。”

李紈笑著點頭,接著道:“我知兄嫂知我如今寡居,所依仗者無非膝下稚兒和手裏銀錢,定是怕我手裏不寬裕,才出了這個主意。如今我給嫂子透個底,我與四海商行本有往來的,手裏銀錢真真不缺。再有一個,嫂子或者看我日常行止並無豪奢鋪張之舉,不比府裏其他院子的繁華氣象。

實在是一來我本寡居,自然就素凈些,二來,我們這府裏,也不是外頭看的那般光鮮,若讓人聞到了錢腥味兒,我倒是不得安生了。是以,我嫁妝經營的事兒,府裏也不知曉的,只我身邊幾個親近伺候的人知道一絲罷了。”

李紈擡起頭看著吳氏,說道:“嫂子如今可放心了?兄嫂的心意我領了,這幹股我卻是不要的,若嫂子真疼我,日後多來看看我便好了。”

吳氏聽了,又是欣慰李紈有傍身之能,又慚愧自己家只有這麽點買賣能拿得出手,思量一回,正色道:“妹妹料的不錯,我與你兄長確實是有如此想法才想給妹妹些幹股也好手裏活絡些。如今聽了妹妹所言,真當是我們多此一舉了。

只是,我卻另有話說。我前次與妹妹說起過姑太太給的醫書,這麽說吧,如今我們能有如此氣象,全是姑太太給的。都知道我們的成藥了得,其實都是拜姑太太的醫書所賜。照你兄長的想法,你若是個男兒,他恐怕就要將買賣都給了你才是。

如今你是個婦人,外甥又還小,才說了這幹股的法子。是以,妹妹你或者不把幾個銀錢看在眼裏了,奈何你兄嫂無能,沒旁的東西,真是窮得只剩下錢,只能拿這個表達表達我們的心意。便是妹妹你看不上,也只當窮親戚給你送點鄉野土貨,沒有給退回去的道理。”

李紈一時被說得啞口無言,不禁失笑道:“嫂子好口才!這麽說來,我若不收下倒是我不對了!倒成我看不起兄嫂了!”

吳氏笑道:“正是這個理。”

李紈思量一回,便道:“兄嫂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便收下兩位的心意,只是,卻要不了五成,若可以,便給我半成吧。嫂子且莫著急,聽我說來。我娘雖給了醫書,那醫書本是個死物,若無人讀來無人行,真是一文不值的。兄嫂如此,只不過因為兄長入了醫道,使出了那書的價值。若換個人,恐怕不會有如此氣象。

兄嫂隨意便將自己的功勞都抹了,只留下那幾本醫書,好似它們是神仙,自己會做買賣一般,豈不是要愧煞我?我娘若知道了也不會同意如此的。我厚著臉皮收兄嫂半成幹股,已經是仗著你們寵我了,卻不是從理上來的。只當是你們與我的脂粉錢。”

吳氏聽了,也是無言以對,苦笑道:“誰能想到,這送銀子竟如此艱難!”

李紈眨了眨眼睛,不提這事,只把那匣子又往吳氏那裏推推,催促道:“嫂子快看看,直說我嫌棄你們,你都不看我送的東西,豈不是更嫌棄我?”

吳氏笑著打開那匣子,便是一楞,執了書細看,更是驚訝地說不出話來。音聲發顫道:“妹妹你……”

李紈笑著將那書放回盒子,又將盒子抱回懷裏,看著吳氏道:“嫂子今日回去便把這書細細描畫與我兄長聽,再告訴他,若不改成半成幹股,這書他是別想得了!”

吳氏呆楞一會兒,不禁大笑,道:“哪裏想到妹妹如此穩重人,居然這般促狹!我若今日回去細說了那書,只怕連夜他就得趕我出門,催我來換這書了!只是我卻越發慚愧,妹妹這書,留作傳家寶都是一等一的。”

李紈笑道:“還是方才的話,兄嫂既有濟世胸懷,這書留在妹妹這裏是死物一個,經由兄嫂之手,才能物盡其用。也是這書之幸了。”

吳氏聽了這話,再不推辭,取了那文書過來,對李紈道:“有勞妹妹備筆墨,我這就給你寫一個。”又從胸口掏出個小錦盒,笑道,“幸好這印信我也隨身帶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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